小谊在父亲帮助下阅读图书。
43岁的潘生至今还记得12月3日早上9时许,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他正陪着患有SMA(脊髓性肌肉萎缩症)的10岁女儿小谊一起上课,手机里突然弹出一则消息——新一轮医保谈判中,曾经让他们一家觉得高不可攀的SMA“天价药”诺西那生钠注射液,最终以低于3.3万元/针的价格谈判成功。
小谊父亲潘生
潘生的眼眶瞬间湿润,但他仍竭力地控制着自己,只为不在女儿的课堂上哭出声来;随后,他手机里一个接一个的SMA患者家长群都在欢呼雀跃,而新闻视频里的那句“每一个小群体都不应该被放弃”,更是在家长群里被反复转发和提及。
“这种感受,没有亲身经历的人不会明白。我的孩子确诊了9年多,我们也坚持了9年多,那是整整3300多个日夜和一摞摞厚厚的检查单、病历、X光片,每天要面对呼吸机、吸痰器和各种辅具。幸运的是,女儿患病后,我们感受到的一直是国家和全社会对我们的关爱。如今,诺西那生钠注射液进入医保给了我们很大的希望,原来的价格我根本触及不到,但现在只要我再努力一下,真的就可以了。”潘生激动地说。
从X光片可以看出小谊侧弯的脊柱
写给未来的日记:
“我可以站起来玩”
在X光片下,小谊的脊柱侧弯成一个明显的“C”形,10岁的她体重只有30多斤,四肢瘦削、软绵无力,无法站立和坐下,只能躺着,唯有在包裹着双脚和脊柱的护具支撑下,她才能坐在一个特制的矫姿椅上写字、画画,这台特制的矫姿椅是公益组织SMA美儿关爱中心赠送的;她旁边还有一台黑色的户外推车,这是潘生通过分期付款方式购买的。
潘生和小谊上午刚从沙河小学回来,上课时因为坐着很吃力,小谊是躺在教室最后的柜子上读书的。只有在写作业和考试时,她才会坐在轮椅上,“考试的时候,老师会多给我一点时间继续写,写完才交上去。老师和同学对我都挺好的。”
记者见到小谊已是下午3时,她还没有吃完午饭。潘生端着饭碗,用汤勺舀起混着腊肠和青菜的米饭,一点点塞进平躺在沙发上的小谊嘴中,“这顿饭她从中午吃到现在,这几年她的吞咽功能下降得特别快,每顿饭都要吃上好几个小时。”
“她的脊柱侧弯已经压迫到内脏了,这样对她的心肺都会有很大的影响。我们需要在她刚发育的时候去做矫正手术,因此特别希望她这段时间能尽量吃胖一点,太瘦弱的话手术也很难进行下去。”潘生一边喂饭,一边告诉记者。
喂了两个多小时,小谊终于吃完午餐。她让爸爸为自己穿上特制的护具,坐上轮椅,开始阅读和书写。她拿起了一本关于罕见病SMA的儿童读物,并兴奋地告诉记者,漫画里面的主人公和她患有一样的病,但他通过努力战胜了很多困难。
读了一阵书之后,小谊开始吃力地用左手写日记和画画。她说,这本日记本是写给20年后的自己的,日记里的每一篇,小谊会写一句话,之后画一幅画。当天的日记她写着“我可以站起来玩”;而前一篇日记写的是“我可以为自己撑伞”——在这句话下面,小谊画了一个撑伞的女孩。
“这就是我!”小谊对记者说。
“她的时间不多”
父亲却从不肯放弃
小谊的床边放着两台机器,一台是T100呼吸机、一台是吸痰机。每晚,潘生都要在女儿身旁看护,“她的病容易在夜间发作,我必须陪伴着她。”
出生不到八个月,小谊就出现了明显的肌无力。潘生带着女儿来到广州市儿童医院检查,医生当时就怀疑小谊得了SMA。进行基因检测后,果然确诊了。
“她因为基因缺陷,身上天生缺少一种运动神经元蛋白,导致肌肉无力,甚至没有膝跳反射。抱起她的时候,你几乎感受不到她肌肉的反弹和张力。尽管我们在诊断上没有耽搁,但当时国内没有治疗药物,医生介绍病情时明确地和我说‘带孩子该吃的吃,该玩的玩吧,时间不多了’。”
可潘生不甘心,他带着女儿辗转了省医、中山医等多家医院寻医问药,“一些专家告诉我,他们手头上也有不少案例,治疗也只能吃一些激素药。但女儿吃后产生了不良反应,之后就没继续吃了。”
小谊从2岁时就不断感染肺炎,这是SMA最常见的并发症,也是很多患儿致死的原因。潘生只能带着她辗转于各个医院的呼吸科、神经科和营养科,“我们只能做针对肺炎方面的对症治疗。她的免疫力非常低,不能闻到一点烟味,否则就可能喉咙发炎。2~5岁是最艰难的时期,我和孩子几乎一年四季都待在医院回不了家。那段时间真的非常折磨人。直到她5岁我们买了这两台机器后,女儿才可以回家居住。但因为一直没有对症药物,她的身体机能这些年仍在不断退化。”
小谊已住过两次ICU,每次都是死里逃生。尽管从确诊至今已花掉近100万元,但潘生从没想过放弃,“这是我的责任,我只能咬牙坚持下来。很多身边的亲戚、朋友都叫我放弃,但我不想放弃她,这是我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”。
2014年,一丝曙光照在了潘生身上。那时候,诺西那生钠注射液发明了出来,正在国外进行临床试验,“我看到了这种药的效果,所以非常期待它能早日进入国内,尽管早就知道它价值不菲,当时了解到终身治疗的费用将达到100万美元”。
父亲每天陪读
“想给她一个快乐童年”
看到女儿生机的潘生,也想努力给她一个尽量正常和快乐的童年。2016年买回呼吸机和吸痰机后,小谊终于可以回家治疗。潘生试着向区教育局写信,希望孩子能有一个就读的机会。
他曾担心这件事会有些折腾,但没多久,天河区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就主动打来电话,告诉潘生辖区内有一家公办幼儿园可以让女儿来就读。这通电话让潘生激动不已,他告诉记者,小谊上幼儿园和上小学的过程非常顺利,学校并没有因为孩子的身体原因而不敢接收她,反倒是竭尽全力给予孩子上学所需的帮助。
“在帮助孩子上学这件事上,天河区教育局还有孩子的学校、老师都非常配合我们,我真的很感激,现在每个月都会有义工上门来给我们提供服务。他们让我们感到,国家和社会从来没有抛弃我们这样的一个小群体。”
女儿上学,潘生每天都会陪读。自从小谊生病后,他就关掉了自己的公司,把所有能卖的设备都变卖了。潘生后来曾做过3年网约车司机,后因无法全力照顾女儿而放弃。潘生的妻子患有肝硬化,基本没有劳动能力,而小谊还有一个弟弟,但潘生却没有埋怨命运的不公,“妻子是我选的,儿女是我生养的,我作为一个父亲、一个男人,我不扛谁来扛?”
小谊极差的免疫力和肌肉力量,让她的上学路也变得坎坷。一开始因为坐着听课,没有肌肉承托力的脊柱很快发生了侧弯,这让她如今上课不得不保持躺着的姿势。但即使如此,小谊仍然很坚强地生活,一如那记录着她很多梦想的日记本一样。
一天筹齐救命款
医护抢救下她重见曙光
据介绍,小谊得病最重的一次是在2019年5月。那一年,诺西那生钠进入中国,但小谊险些就与这种“救命药”失之交臂。
当时,小谊因为咳嗽入院,随后又感染了腺病毒引起的肺炎。“发病大概8个小时后,她就呼吸不了需要抢救,我根本没有这个心理准备。刷光了信用卡之后,我一边打电话借钱,一边央求医生一定要先救人。我记得当时浑身颤抖,手指连摁电话号码都摁不了,女儿因为缺氧脸色都已经发黑了,她被推进抢救室抢救了3个小时。其间里面的医生告诉我,因为女儿的身体有些变形,插管插不进去;幸亏当时ICU的主任知道这是一个SMA患儿,专门下来帮忙把管插进去了。”
回忆起当时的情景,潘生连呼后怕,在医院交押金时,他的手颤抖得连密码都摁不好;回到抢救室看着医生们拼尽全力抢救女儿时,那种难以言表的情绪让潘生至今难忘。
幸而在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下,小谊终于转危为安,但仍要住在ICU中继续观察和治疗。而潘生那时信用卡全部刷光,能借钱的亲戚朋友也都找了个遍,后续ICU的治疗费用却没有了着落,为了解决燃眉之急,他只能寻求社会帮助。
双手颤抖无法打字的他,在医院志愿者的帮助下为女儿写下了一条筹款信息在线发布。幸运的是,仅过了20个小时,潘生所需要的40万元善款全部筹得。
潘生告诉记者,他初中毕业于华附,这则轻松筹的消息在多个校友群内被广泛转发,让他很快筹到善款,最终没有耽误治疗,“我真的很感谢给我女儿捐款的校友和爱心人士,是他们的帮助,才让我女儿等到诺西那生钠进入医保的这一天。”
“天价药”入医保如暖阳照耀
“现在一定要拼一把了”
12月5日是小谊10周岁的生日,两天前,诺西那生钠注射液刚正式纳入医保,因此这也是9年来潘生和女儿过得最快乐的一个生日。那天,广州多位SMA病童和家长都来到小谊家一起聚会。
这些孩子不少都已经在药品纳入医保前就打了针,药水需要打进脊柱里,一开始病童要在60天内连打4针,之后每隔4个月就要打补充针,终生用药。潘生告诉记者,自今年开始,诺西那生钠注射液的价格已经明显下降,但因为小谊的脊柱侧弯比较严重,她是否能打上针仍需要医生来决定,“入医保后这个价格,我们已经够得着了,现在一定要拼一把了。”
看到其他孩子打完针的效果后,潘生感到很欣慰,“来我们家的几个小男孩、小女孩都可以站立了。他们的病情并没有加重,这款药能够补充人体的运动神经元蛋白,但并不能让人体自己生成,所以必须终生用药,才能保证病情不加剧。我希望女儿能早日打上针,让她的病情不加重,身体机能不再退化。”
潘生告诉记者,目前他了解到健在的广州罕见病SMA患者约有20人。这个群体的数量虽然只占总人口的微乎其微,但医保谈判的成功仍让患者群体的每一个人心似暖阳照耀。“我和孩子顺利地完成了第一个‘10年计划’——把命保住。未来,我们还有很多个10年计划,比如把教育跟上,让教育和康复同步进行。”
文、图/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武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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