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览:三国志文化主题特展
展期:1月23日至6月18日
地点:中华世纪坛艺术馆
作为经典文学的《三国演义》家喻户晓。但,尽管早已看惯三国故事里人与人的精彩互动,却未必能对那段风起云涌历史展开的环境、舞台以及“服化道”有所体味。“人靠衣衫马靠鞍”,若是历史剧中的三国英雄赤身裸体、赤手空拳,旷世气概大约无从说起。幸好文献短板给历史人物带来的“困窘”,还有“上穷碧落下黄泉,动手动脚找东西”的考古工作者给予弥补。近百年零零碎碎的文物积累,群雄逐鹿中原的金戈铁马已经依稀可见。走进中华世纪坛,徜徉于一度风靡东洋的“三国志文化主题特展”,透过那一组组历经时光洗礼的遗存,或能让我们隐约看到想象中熟悉而又陌生的澎湃时代。
天下何以三分
假如中国自古以来便有网络传媒,那三国故事应当是常常能冲击热门榜单的话题。而从长时段的历史来看,《三国演义》的出现当然是引爆三国话题热度的关键节点。“三国志展”显然深谙于此——其以明清时期对三国故事的记忆、书写和演绎为序厅的主要内容。出土、收藏于全国各地的三国故事图像、雕塑,构成了当今人们想象三国的第一重门户,让观众首先步入了群体记忆源头的追溯,从而形成了记忆表层——明清历史的文艺衍生品(记忆溯源)——三国历史文物(历史底本)这样的递进层次,展览场域的张力便在层次间差异中舒展。对三国故事沉迷愈深,便愈能感触到这重张力所带来的强劲、曲折而丰沛的知识冲击与文化体验。
林俊杰唱:“东汉末年分三国,烽火连天不休。”三国的故事总是要从东汉说起。两汉,作为长达四百年的统一王朝,对于中国族群认同感、文化凝聚力的形成,显然意义非凡。“认同感”“凝聚力”这样的字眼,读起来似乎显得空洞,但在展览中却落脚于时人生活的点滴。甘肃出土的青铜车马,是汉代普遍的样式,在四川的画像砖、陕西的出土物中,亦能见到同款。头小颈长、细长腿大屁股,正是西来天马的特征,印证着汉武帝打通丝绸之路的巨大影响。材质各异、形式却大同小异的各地耳杯,图像、实物互见的楼阁,还有普遍流行的画像砖石,均见证着大一统王朝的影响与魅力。而大一统的前世,正是后来三国均不甘于现状的原因——前人已经树立了榜样,谁心中又能没有统一江山的理想呢?
《三国演义》和相关经典电视剧,给人们留下的东汉末年印象:铁蹄铮铮、连天烽火。细究字里行间祸结兵连的原因,则是宦官专权、农民起义、军阀争霸等“人祸”。这些“人祸”可能让局中人或浑然不觉或痛并快乐,但却早已被后来的旁观者反复总结。与之相反的是,“天灾”可能让局内人有切肤之痛,冲击力更大,其影响却并非常为后世的故事讲述者所体味。至于自然环境长时段的周期性变化,便更难令人洞悉。所幸,“人祸”的教训见于史,“天灾”的痕迹存于物。
通过对零碎史料的梳理和环境考古研究,学者们已经观察到,从东汉之初直至六世纪,我国天气趋于寒冷,三国时期的平均气温已低于汉武帝时期。展览的引导词便试图提示这一少为公众所知的观察角度。东汉“小冰期”所导致的环境趋于寒冷,会使得东汉统治者承受更多的统治压力,这些压力既有粮食减产歉收带来的内忧,更有游牧民族不堪寒冷频频南下的外患。而当内部制度也积重难返,无法应对,盛极而衰的颓势,便无法挽回。于是各地群雄以忠义之名,“毛遂自荐”为朝廷分忧,起兵混战。展柜中的刀戈弩箭透射着一时间的风起云涌。而纷争的结果,便是北曹魏、南蜀吴的三国鼎立。
北曹魏
小说《三国演义》以蜀汉为正统本位,曹魏是“霸屏”时间最久的大反派。但从客观来讲,曹魏在形式上得东汉禅位,在地盘上居政治经济核心要地且面积最大,在后续发展中为统一天下的西晋所继承,倒是最具正统的派头和气势。它显然是三国中实力最强的政权。
曹魏政权的成功,当然与创始人曹操密切相关。作为经久不衰的网红人物,曹操在2009年成功把舆论热点引向了发现其陵墓的考古文物界,让当时长期以来远离公众视线的考古工作者在闪光灯下不知所措。这般情境,若是阿瞒地下有知,也会暗搓搓地得意发笑。而引发巨大争议的曹操墓,此次也被引入展览。策展者在设计曹操墓相关的文物时,特意在展厅模拟了部分墓室空间,以使观众切身感受此墓室的体量。而如此设计,则向观众暗示了考古专家论证曹操墓为真的一个基础理由,即墓葬规模。
真实的曹操墓总占地面积约700平方米,与以往发现的曹休墓相比,形制类似,且规模更胜一筹。仅以此一点来看,能比曹操养子曹休地位更高的人群范围,实际已经非常小。而“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”、墓主人六十来岁的年龄、曹操墓本身的地理位置,更将墓主人的身份定焦在曹操身上。十年前的争论让作为关键证据的几件文物尽人皆知,而墓葬中实际还出有一些精巧的小配饰,此次也列入展览。
墓葬的发现,能让我们聚焦于社会精英的个体,进而管窥时人的风尚。而城市考古,则更能透露出社会与组织面貌。曹魏邺城之名似不够响亮,但说起位于其西北部打算用于“锁二乔”的铜雀台,却是尽人皆知。曹魏邺城为曹操之王都,它是中国城市发展史中的一座重要城市。邺城北有宫殿、苑囿、中央官署,南分里坊,且有较明显的轴线设计,与此前汉代都城的设计颇不相同。如将隋唐长安城与之对比,可知长安城的规划亦从中所获良多。仅以邺城及其后世的影响而窥曹魏政权的方方面面,所谓“奸雄”,其功过是非,或本不该由文学家的立场而轻易定夺。
南蜀
《三国志》中,陈寿虽然出身蜀汉,但其借不止一人之口称呼刘备为“枭雄”。这听起来不像个好词儿,包含有凶狠狡诈之意。好哭鼻子的刘玄德怎么能是这么一号人物呢?细细琢磨刘备的言行,可能还真有点儿狡猾的意思。单从宣传策略来说,在东汉讲究门第的社会环境下,起家之时拼爹十分重要。曹操的爹曹嵩背靠养父大宦官,官至太尉,孙权的爹孙坚是地方军阀,而刘备呢?本来是个不入流的卖鞋小商贩,但,奈何人家姓刘,硬是给自己扒拉出来一个特别能生的祖宗中山靖王刘胜来攀附,所建政权还号称继承了汉室大统,这宣传工作体现出的深沉权谋,着实令人佩服。而刘备这一拨儿“骚操作”,直接惠及“三国志”展览。本来三国相比,蜀汉政权方面既无曹魏帝王级大墓的发现,也缺少朱然墓漆器、走马楼吴简等罕见遗存,但偏偏刘备认的老祖宗中山靖王刘胜的墓葬是举世罕见的重要墓葬,随手祭出几件铜器,其重要程度足以与魏、吴两家平起平坐。
当然,刘备的能耐不止于认祖归宗,还在于他发掘了“宝藏男孩”诸葛亮。广为人知的诸葛亮伐魏,是个相当悲伤的失败故事,但他对蜀汉少数民族地区的开发非常成功,而这正是此次展览选取的蜀汉亮点。展览中所展的孟腾子母铜印出土于云南,孟腾,可能正是诸葛亮七擒七纵的孟获族人。云南地区众多汉式遗物的发现,证明了汉晋时期西南地区与中原文化的密切交流。
东吴
刘备虽然存在感最强,但若细观三国地图便可知蜀汉政权实际最弱。与之相比,同处南方的孙权显得低调务实,闷声发大财,一心搞经济。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举措,便是派人出海与夷州(台湾)、珠崖(海南)、扶南(柬埔寨)、林邑(越南)建立联系,堪称中国海洋资源开发与航海事业的标志性人物。与孙吴政权相关的重要文物发现着实不少,此次展览重点展示的几组均与经济活动有或多或少的联系。
首先是越窑青瓷。东汉晚期,以越窑为代表的南方青瓷烧制成功,代表了中国成熟瓷器的出现,是中国陶瓷技术的一大飞跃。孙吴治下,正是越窑青瓷生产的快速发展时期,从展览中所见的诸多精品,可知其已初具“素肌玉骨”之象,釉面均匀光亮,色泽温润。用于丧葬的青瓷魂瓶,上部装饰内容异常丰富,更反映了当时南方地区的生活情境。
其次是朱然墓出土漆器。朱然应当是蜀汉粉丝比较讨厌的人物之一,因为他曾与潘璋一起擒杀关羽,又随陆逊击溃刘备,为孙吴名将。但朱然墓却是极其重要的考古发现。其位于安徽省马鞍山市雨山区,墓中出土了大量漆木器。漆木器是汉晋时期极具代表性的手工业产品,其在经济史、文化史、工艺美术史等方面意义非凡。但作为有机质文物,若非南方多水的特殊埋藏条件,漆木器在两千年的氧化作用下几乎不可能被保存下来。因此,朱然墓出土的这批漆器极为难得。而展览中选用的这件童子对棍漆盘又尤为特殊。其底部有“蜀郡作牢”四字,表明其产地并非孙吴辖地,而是蜀汉。在战场上,蜀吴针锋相对;在商场上,两地互通有无。如此文物见于朱然墓中,尤显耐人寻味。
在展厅中,孙吴还有一组遗物,虽展示性不强,但却极其重要。那就是走马楼吴简。1996年,考古工作者在长沙市走马楼西街发现一批孙吴的纪年简牍,数量达10万枚以上。仅是从观赏的角度出发,简牍中包含各类书体,而魏晋时期又是中国书体书风演进的重要阶段,大家辈出,则这批材料的书法史意义不言而喻。
而更重要的是,《三国志》虽名为“志”,但实际只有描写人物事迹的“纪”“传”,缺少正史中用于记录典章制度的“志”。因此,通过《三国志》我们虽然能够了解当时的一些史事,但却无法深入研究其背后的社会制度、组织结构,与地处中原、位居正统的曹魏相比,吴制的材料就更少。而走马楼吴简的出土,正弥补了这一缺憾。其内容中包含的大量经济、基层行政事务的记述,甚至能够启迪学者开辟新的研究方向。吴国的另一重世界,就此展开。
展览的最后,以关二爷压阵,似有多层次的意趣。他仿佛是在呼应:这尊关羽铜像为明代铸造,与《三国演义》同代,造像与文章呼应,显现出明人对三国时代的想象,正与展览开头的回忆溯源呼应。他仿佛隐喻着三国的记忆结局:三国之中,他不过是一名失败的将领,但时至今日,他却成了最流行的神祇,这中间的曲折,这最后的结果,是合理还是荒诞?他仿佛是在镇展:既是难得的镇展之宝,也是百邪莫入的武圣。但若祛魅而观,他又有些像一位刚刚看完展坐在凳上歇脚的大叔,紧锁的眉头,落寞的深情,是不是想起了近两千年前的气吞万里如虎呢?(记者 丁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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